當前時代最重要的主流觀點認為，教育能夠使人大大改變，它會萬無一失地改造一個人，甚至使人變得平等。這種主張被不斷地重申，這一點就足以讓它最終成為最牢固的民主信條之一。如今要想擊敗這種觀點，就像過去擊敗教會一樣困難。

　　在這一點上，民主觀念與心理學和經(jīng)驗論有著不同的觀點。包括赫伯特·斯賓塞在內(nèi)的許多杰出哲學家已經(jīng)輕松地證明，教育既不會使人變得更道德，也不會使人更幸福；它既不能改變?nèi)说谋灸?，也不能改變其天生的熱情，而且有時只要進行不良引導，害處會遠大于益處。統(tǒng)計學家已經(jīng)為這種觀點提供了佐證——犯罪率隨著教育，至少是某種教育的普及，而增加了。社會最大的敵人——無政府主義者的名字，可能曾在學校的獲獎名單上出現(xiàn)過。杰出的法官阿道夫·吉約在最近一本著作里指出，當前，受過教育的罪犯和文盲罪犯的比例約為3000比1000。在50年的時間里，每10萬居民中罪犯的人數(shù)從227上升到了552，即增長了143％。他和同事都注意到，年輕人犯罪率的增加尤其快，而在法國，為了這些人，免費義務教育已經(jīng)取代了繳費制。

　　當然，沒有人支持過這樣的觀點：教育不會帶來十分有益的實際結(jié)果。如果方向正確，教育就算不能提升道德水平，至少也會有益于專業(yè)技能的發(fā)展。不幸的是，尤其在過去25年里，拉丁民族把它們的教育制度建立在了十分錯誤的原則上，盡管有些最杰出的人物，如布呂爾、德·庫朗熱、泰納等，提出了意見，他們依然不思悔改。我本人在過去出版的一本書中說到，法國的教育制度把多數(shù)受過這種教育的人變成了社會的敵人，為最糟糕的社會主義培養(yǎng)了許多學生。

　　這種適用于拉丁民族的教育制度的首要危險是，它犯了一個基本的心理學錯誤，認為智力可以通過一心學好教科書來提高。受這種觀點影響，人們便盡可能強化書中的知識。從小學直到大學畢業(yè)，一個年輕人只能死記硬背書本知識，他的判斷力和個人主動性從來都派不上用場，教育對于他來說就是背誦和服從。

　　前公共教育部長朱勒·西蒙先生寫道：“學習課程，苦記語法或綱要，不斷重復，認真模仿——這實在是一種十分可笑的教育方式，它的每項工作都是一種信仰行為，即默認教師不可能犯錯誤。這種教育的唯一結(jié)果，就是貶低自我，讓我們變得無能?！?/span>

　　如果這種教育僅僅是無用，人們還可以對這些不幸的孩子表示同情，他們雖然沒有在學校里學習必要的東西，但畢竟學習到了科勞泰爾后裔的族譜、紐斯特里亞和奧斯特拉西亞之間的沖突譯者注：羅馬帝國滅亡后，法蘭克帝國在其存在的3個世紀中成為中歐最重要的國家。在它瓦解后它的組成部分逐漸演變成今天的法國、德國和其他一些小國家。統(tǒng)治法蘭克帝國的帝王出自墨洛溫王朝和卡洛林王朝，查理大帝統(tǒng)治時期它達到了頂峰。在墨洛溫王朝，從481年至752年，歷時241年，其間有28位國王當政，按法蘭克人的繼承制度，每代國王死后，都由其兒子平分國土。567年，占據(jù)巴黎地區(qū)的長兄死后無嗣，其他弟兄三分其領土，漸漸形成了東部的奧斯特拉西亞、西部的紐斯特里亞及勃艮第三個王國?；騽游锓诸惖戎R。但是這種教育體系的危險要比這嚴重得多，它使服從它的人強烈地厭惡自己的生活狀態(tài)，并且極力擺脫。工人不想再做工人，農(nóng)民不想再當農(nóng)民，而大多數(shù)地位卑賤的中產(chǎn)階級，除了吃國家公務員這碗飯以外，不想讓他們的子女從事任何別的職業(yè)。法國的學校不是讓人為生活做好準備，而是只打算培養(yǎng)他們做公務員，在這個行當上取得成功，無需任何必要的自我定向，或表現(xiàn)出一丁點兒的個人主動性。這種教育體系在社會等級的最底層創(chuàng)造了一支無產(chǎn)階級大軍，他們對自己的命運忿忿不平，隨時都想起來造反。而在最高層，它培養(yǎng)出一群輕浮的資產(chǎn)階級，他們既多疑又輕信，對國家抱著迷信般的信任，把它視同天道，卻又時時不忘對它表示敵意，總是把自己的過錯歸咎于政府，離開了當局的干涉，他們便一事無成。

　　國家用教科書制造出這么多有文憑的人，卻只能利用其中的一小部分，從而使另一些人無事可做。結(jié)果，它養(yǎng)活了前者，卻把剩下的沒有得到職位的人變成了國家的敵人。從社會金字塔的最低層到最高層，從卑微的職員到教授和長官，大量吹噓自己文憑的人因為找不到工作而困擾。商人想找一個可以代替他處理殖民地生意的代理人難上加難，而成千上萬的人卻在謀求最平庸的政府差事。僅在塞納省，就有20 000名小學教師失業(yè)，這些人不屑于做農(nóng)民或工人，只想從國家那兒討生計。然而，被選中的人數(shù)是有限的，因此肯定有大量心懷不滿的人。他們隨時會參與革命，不管它的頭領是誰，也不管它有什么目標。可以說，掌握一些派不上用場的知識，是讓人造反的不二法門。原注：這并不是拉丁民族特有的現(xiàn)象，中國也一樣被強大的官僚等級制度所統(tǒng)治。就像在我們國家一樣，他們的官職是通過競爭得來的，唯一的考試就是需要熟練背誦厚厚的典籍。今天，大批沒工作的文人已經(jīng)成了中國政府的棘手問題。在印度也同樣。自從英國人在那里開辦學?！幌裨谟菢幼⒅氐掠?，只是純粹為了教當?shù)厝酥R——“印度紳士”這樣一個受過教育的特殊階層，因為得不到雇傭，變成了英國當局最頑固的敵人。在所有文人身上，不管他們有沒有工作，這種純智育教育的第一個后果就是大大降低了他們的道德水平。這一事實我在《印度的文明》中著重強調(diào)過，而且所有造訪過這個大半島的作家也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點。

　　顯然，迷途知返，為時已晚。只有經(jīng)驗這位人民最好的老師，會設法揭露我們的錯誤。只有經(jīng)驗才能有力地證明，必須廢除那些可惡的教科書和可悲的考試，代之以實質(zhì)性的教育，它能夠勸導年輕人回到田野和工廠，回到他們今天不惜任何代價都在逃避的殖民地事業(yè)。